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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名鼠辈

1998-03-18 来源:中华读书报 □陈炎 我有话说

日前爬泰山,见到李斯留下的小篆,虽碑迹斑驳,但字体严整,给人以一种跨越时空的沧桑感:这大概是以个人名世而保存至今的最古老的书法作品吧!然而唏嘘之余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遗憾,不是为其书,而是为其人。

读过《史记·李斯列传》的人一定忘不了篇首那段寓言式的文字:李斯少为郡小吏时,曾在茅厕里见到几只老鼠,它们饿得皮包骨头,偷吃一些肮脏的东西,见了人便惊恐万状,四处躲藏;过后,他又在粮仓里看见几只老鼠,它们有着吃不完的粮食,养得又肥又胖,见了人也不知道害怕,甚至懒得躲藏。“于是李斯乃叹曰:‘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,在所自处耳!’”可见,在司马迁的心目中,大名鼎鼎的李斯,不过是个鼠辈而已!

说实话,倘若这篇文字不是出自太史公的手笔,我还真有点儿不服气呢。李斯何许人也,岂可小觑?论才学,虽略逊韩非一筹,可也差不了多少。我曾认真比较过二人在《韩非子·存韩》中所留下的那段文字,真可谓是平分秋色、旗鼓相当。我要是当时的秦王,也很难分辨出谁比谁更有道理。至于他那篇有理有据、铿锵作响的《谏逐客书》,早在被收入《古文观止》以前就已经是论说文中的经典之作了。论作为,那更是韩非子所无法比拟的,秦始皇有多少惊天动地的治国方略不是出自李斯之手啊?“焚书坑儒”自然是一种目光短浅的愚民政策,可是那“书同文、车同轨”的举措,又是多么大的历史贡献啊!然而在司马迁看来,人的才学是一回事儿,作为是一回事儿,而他所能达到的境界则又是一回事儿。李斯虽然由上蔡之布衣、闾巷之黔首,爬到了位极人臣、富甲天下的地步,但他终不过是由茅厕里的老鼠变成了粮仓里的老鼠而已。

的确,由于种种外界条件的限制,一个人在历史上的地位及其所起的作用,往往并不全都是他自己所能决定的;然而一个人从事历史活动时的心态及其所达到的境界,却又是外人所左右不了的。借用萨特的话说,英雄是自己使自己成为英雄的,懦夫也是自己使自己成为懦夫的。而在李斯看来,“诟莫大于卑贱,而悲莫甚于穷困”,因此,只要能维护个人的地位,满足自己的利益,他便可以不择手段,不讲原则。为此,他可以出于嫉妒而置自己的同窗好友韩非于死地,他可以为了自保而与指鹿为马的赵高同流合污……。然而,历史却总爱捉弄那些自以为是的聪明人:如果没有李斯的协助,赵高的谋反就不可能成功;如果赵高的谋反未能成功,他又怎么能反过来陷害李斯呢?据《史记》记载,“二世二年七月,具斯五刑,论腰斩于咸阳市。斯出狱,与其中子俱执,顾谓其中子曰:‘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,岂可得乎?’遂父子相哭,而夷三族。”死得可谓悲惨,但算不上悲壮。无论如何,偷吃粮食的老鼠是很难有好下场的,不是被粮仓的主人捕获,就是被更大的野兽吞食。李斯遇上赵高,无异于老鼠碰上黄鼠狼了。

其实,太史公对李斯于憎恶之外,还是有几分惋惜的,惋惜他的才学,惋惜他的功业,惋惜他动机不纯,惋惜他晚节不保:“不然,斯之功且与周、召列矣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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